劉師兄冬天半夜在浴室裡滑一跤之後
送進加護病房
現在已在一般病房慢慢復原
老媽與師兄姊去探望他
我特地挑了西藏布達拉宮的明信片
寫了祝福卡請媽媽帶去
探訪者中剛好有一位是老詩人
媽媽請他把我的卡片內容唸給劉師兄聽：
「親愛的劉師兄，
記得去西藏時，您和鄭老師在羅布林卡翩翩起舞，讓大家笑得好開心。每年尾牙，您也一定留到最後聽我唱京劇，謝謝您那麼鼓勵。祝您早日康復。」
老媽轉述：老詩人把這幾句話唸得鏗鏘有力，
令劉師兄眼眶頓時紅潤
（我聽老媽這麼說也忍不住滴了幾滴眼淚）
老詩人還會穿插著驚嘆的問句：你去過西藏？還在那裡跳舞？
令劉師兄露出得意的微笑。
師姊也詢問老媽：茵茵會唱京劇？
目前只能稍微講話的劉師兄連忙費力地用氣音說：崑曲、崑曲、崑曲。
他講了五遍，老媽才聽出是「崑曲」兩個字。
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時
是在想什麼呢？
禪修經驗豐富的劉師兄應該會盡量活在當下
但應該還是會「計畫未來和回憶過去」吧
當他回憶過去時
他想到哪些事情呢？
豐功偉業、所愛的人、快樂時光、悔恨憂傷…
他也許有想到我們一行四十人在某年夏天
跟著鄭老師去西藏參訪寺廟的那一個禮拜
也許他還記得那些宏偉的建築、莊嚴的佛像、震攝人心的氛圍、
可愛的藏民、麵粉味極濃的麵條…
但也許他印象最深的是高山症的不適、覺得快要瀕臨死亡的那一剎那
也許他腦筋有閃過他與鄭老師在達賴喇嘛的夏宮「羅布林卡」
忍著頭暈缺氧的不適
氣喘吁吁地與藏族表演者一起唱歌跳舞起鬨
只為了博眾人一笑的畫面
但他也許不知道
當時他心血來潮的一個動作
令一名旁觀者在多年之後依然記得
而且也許是整個西藏之旅當中
令這名旁觀者印象最深的一股情緒
每年維鬘學會的尾牙和新春團拜
他也一定會到場
用完餐之後
一半的人會離開
但他一定會留下來看年輕人表演
而且一定會說：叫茵茵表演崑曲
我也只會一首崑曲和一首京劇
幾年來就是輪流表演
重複性高得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到後來都是趕快唱唱好換下一位
可是不管我認真唱還是胡亂唱
他總是在正確的時機大聲鼓掌，喊道：「好啊好啊」
讓其他跟崑曲京劇不熟的人也趕快跟著鼓掌起鬨
唱完後
他總是像第一次聽到一樣
那麼真心熱情地誇讚鼓勵
說崑曲就是美在細膩轉折處
他躺在病床上回憶過去時
也許心裡會閃過尾牙時大家聚在一起的溫暖與快樂
也許還會想到用完餐後的表演節目
也許還真的會想到茵茵的崑曲
但他絕對沒想到
當茵茵想到他時
最讓她覺得受到鼓勵的
是他留下來當觀眾這回事
而他之所以留下來
可能只因為當天下午剛好沒事
誇讚和鼓勵的言語都很重要
但真正讓對方覺得被疼到的
常常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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